不朽

Perfection has one grave defect,
it is apt to be dull.

【闲竹闲互攻】末世(19-20)

(19)

范闲在等五竹,他甚至为他留了窗,若是海棠朵朵见了,定会大笑他比姑娘还要矫情。

他本是饱受病痛折磨的将死之人,一觉醒来出现在这个世界,脑中是上个纪元的文明留存。他大醉时同海棠朵朵说的话都是真的,他很孤独,一个人走在这世界上,孤零零的,大街上人来人往,他却没有什么话想跟别人说,即便是说了他们也未必能懂,而别人说什么,他也听不进去[i]。他身上背负着太多的秘密,四周连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都没有,孤独便成了留在胃里永远消除不掉的死结,带着钻心的疼痛和无法缓解的自我怀疑。

再后来他去了更远更陌生的地方,孤身一人。但奇怪的是,尽管那儿的生活千难万险、提心吊胆、甚至随时都可能交代小命,他却再没感到过孤单。那种感觉很奇妙,一直凝望的无尽深渊下其实是世外桃源,行了万里的孤蓬靠了岸,新上船的旅客递给他一只羊角灯。

你是怎么找到我的,他问。

旅客没有回答,但望向他的所有神情他都熟悉,心定的像回到了故乡。

范闲其实对故乡没有概念,鉴于他比孤儿好不到哪儿去的生长环境,但那种感觉肯定不能比这种更好了,他提着羊角灯半躺在船帮上,于晨曦时兴奋地唤五竹一同来看太阳。

 

五竹不知何时进了屋,他走到范闲对面,手里还握着熟悉的铁钎。

“五竹。”

范闲唤他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,鼻头发酸。

那语气介于欢喜和委屈之间,似乎夹杂着更多五竹不理解的感情,没人这么叫过他,也没人教过他这代表什么。

“你变了。”五竹回应。

“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话?”范闲直直地盯着五竹的脸,他有些恼怒的踏前一步,想去抓对方的领子。

五竹自动的将范闲的愤怒理解成了遇害时没及时出现的责怪,他微微后退一步,将二人的距离精准的维持到刚刚的状态,精准到范闲的手尴尬的停留在了对方的身前[ii]

“对不起。”他说。

“对不起?对不起什么?!”范闲咬着牙低吼,对方刚刚撤步的动作显然刺伤了他,“你是在对不起做决定的时候没和我商量,还是在对不起将我忘得一干二净!”

“五竹,你知道我是谁吗?!”

他不知道了,他将他忘了,范闲自嘲的扯着嘴角,颓败地后退一步。

他早就有准备了,他明明早有准备了,可为什么看到他时还是出离的愤怒,可为什么心却还像被浸到冰水里一般痛苦,眼眶里那滴泪转了几圈后终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,他怀疑他今天流的泪比这二十几年加起来还多,像个“深闺怨妇”。

五竹见过范闲闹情绪,对方总是不自觉地将最真实地一面袒露给自己,小姐之前解释过这种类似的行为,她说那叫安全感,是人们只会对自己最信任的人流露出的最放松的状态,因为他们确信对方不会因此离开。但现在这种情况也算进去吗,五竹不记得范闲曾这么哭过,即便是在对方很小的时候,即便是他在为滕梓荆责怪自己的时候。

所以,这种情况也算吗。

五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,范闲这个样子让他也很不舒服,比被利刃戳穿胸膛打断肋骨还不舒服,他找不到词语去描述。

“我保证,不会有下次了。”于是他只能这么承诺。

“你总是这么说。”范闲胡乱地抹掉脸颊的泪,更加颓然地笑了,“可是你连你自己保证的是什么都不清楚。”

五竹没法回答了,范闲说得对,他确实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,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决定没和他商量,又忘了他什么,但那也许真是自己的错,鉴于他总是不停的在遗忘。

就这样不知道沉默了多久,等范闲再次抬起头时,那双望着五竹的眼睛里便带上了自我妥协般的原谅——算了,谁让我爱你,范闲向自己的内心缴枪投降。

就在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,有人来了,那没出口的拥抱的请求便在扭头的瞬间随五竹一起消失了。

 

来的人是费介,手里端着一碗药,望向范闲的眼神里仍旧充满担忧。

“老师。”范闲轻咳一声努力的调整着状态,显然不想让对方为自己担心。

“喝了吧。”费介叹口气,将药递到他手里,这小子自小就这脾气,他不想说的事,谁都拿他没办法。

范闲接过药,仰着头一口气喝下,那是上等的补药,用来强健体魄的。

“这几天你还不能出去,否则容易让人生疑。”费介撩了下头发坐到雕花圆凳上,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。

“好。”范闲点点头坐到费介对面。

“这事我没告诉任何人,怕坏了你的事。”

“谢谢老师。”

“你到底在计划什么?需要我帮忙吗?”

费介是真的把范闲当儿子看,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无条件对范闲好的人。这些范闲都能感受出来,但也正因为这样,他才更不能让老师为他冒险。

“其实没什么事,只是想借此机会把藏在暗处的人都看个清楚。”把那些那他当棋子的,玩弄人心的,伤害他爱的人的,都统统看清楚,“王启年他们呢,他们现在在哪儿?”

“出了这么大的事,你又失踪了,他们都被院长的黑骑看押在自家别院了,院长的意思是等你醒了自己去处理。”

“好。”范闲点点头,这很好,起码他们的性命暂时是无忧的,看来自己得找时间和陈萍萍谈谈了,也许不仅仅是陈萍萍,还有那个只盼着自己平安而归的亲爹。

叶轻眉当初在听完事情的始末时曾点明范闲渴望亲情,他得承认这是真的,他从小生长在澹洲,没见过自己的父母,被管家百般刁难,又迫于形势不得不与最亲的祖母刻意疏离,他确实渴望亲情渴望极了。

他想和亲人坐到一起赏月煮火锅,想将一天中发生的大事小事全部同他们诉说,更想在这种时候能对着他们毫无顾忌的将五竹完完整整的控诉一遍。

他想叶轻眉了。

“你的伤是怎么回事?”费介又问。

“我本计划着独自返京办些事情,但因着重伤难忍不得不暂歇在沿途的小镇,正巧那时碰到一个高人,他为我医治腰伤时怕我太疼,便给我喝了他自己调制的迷药,我猜也是他将我送回来的。”范闲将傍晚想好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。
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
这个世界本就是人外有人、天外有天,费介对范闲的解释没再起疑,只简单叮嘱对方好生休息、切不可自己再单独冒险后便拿了空碗出去了。

范闲又给自己倒了杯茶,直到刚刚和老师谈完,他才真真正正有种又回到自己时代的感觉,而这就意味着他再次进入棋盘,他得想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。

 

(20)

养伤的时光美好的让范闲觉得不真实,没有机关算尽,没有战火纷争,没有朝不保夕,只有穿过窗帷的懒洋洋的日光,家人送来的温热可口的饭菜和关怀。他怀疑自己在做梦,如果不算上五竹依旧冷冰冰的态度。

王启年和高达在范闲的要求下被放了出来,二人提着礼物来过几次,准确的来说是高达提着礼物和王启年一起来过几次,范闲可不觉得王启年舍得下他的银子给自己提几篮水果。二人都知晓事情的始末,计划进行的很顺利,言冰云投靠了二皇子的门下,现正藏匿于对方的一处别院内。

“这事太顺了。”以范闲对二皇子的了解,对方可不是个轻信的人,但这次二话不说便帮言冰云寻了藏身之处,要么他知道些别的范闲他们不知道的内情,要么便是想将计就计。

“那大人想怎么办?”

“敌不动,我不动。让言冰云好生在那儿休息着吧,‘公款吃喝’,有便宜不赚白不赚。”范闲豪迈的大手一挥,阻止了王启年接下去的吹水行为。

小范大人在庆国火了,虽说之前他就被传成是诗仙下凡,但那到底是风花雪月的玩意儿。可如今却不同了,他在北齐的事迹全部传回了京都,说书人日日在茶馆将惊堂木敲得气势如虹,乐此不疲的讲着小范大人是如何当街插旗耀我国威;又是如何借刀杀人铲除锦衣卫镇抚司指挥、牵制上杉虎,将北齐朝局搅了个天翻地覆;当然,故事里也总少不了儿女情长,才子皆是风流倜傥、处处留情的,迷得司理理舍身相救、和海棠朵朵宴会一舞,好不潇洒。

“知否知否,应是绿肥红瘦。”范若若学着说书人摇头晃脑的样子将那小令的最后一句念了出来,而后甚是佩服的冲范闲竖起大拇指,那神情仿佛是对她哥挑嫂子眼光的认可。

范闲崩溃捂脸。

他不是,他没有,你们别乱说。

“哥,你真的喜欢她?”

“没有。”这事儿传这么快,十有八九是陈萍萍的手笔。

“你不喜欢她?”范若若惊讶的问,这都知否知否了,竟不喜欢?

“不喜欢。”范闲连连摇头。

“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?”范若若托腮坐到范闲对面,一双明眸里全都是八卦的气息,“哥你不知道,自从你大闹京都把婚给退了后,多少待字闺中的小姐们争着抢着想见你,更别说你从北齐回来后,光拜帖就都堆成山了。”

“她们见我干嘛?”

“自然是想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,情投意合,轰轰烈烈。”

“那都是故事,当不得真的。”范闲叹口气,“不过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。”

“姓甚名谁?是哪家的小姐?”

“有那么个人,” 范闲不打算告诉若若那是谁。尽管他对她从不隐瞒,但鉴于这个世界连恋爱自由都算不上,将爱情定义到这种尺度完全是惊世骇俗。

“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,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,也许是最近,但当我发现的时候它就在那儿了,他比我还孤独,他总是轻而易举的就懂了我的想法,他不爱说话,一开口就能噎死人,他很聪明,但更喜欢自作主张。”无论是杀林珙还是送自己回来。

“他功夫极高,为人也和他的功夫一般——干脆利落、正直坦荡,但有时候却又偏执得幼稚,幼稚到完全没有原则。”

“我拿他毫无办法。”

“那她呢?她喜欢你吗?”尽管范若若这么问,但她可不觉得会有人不喜欢她的哥哥。

“算是喜欢吧。”范闲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,明明是他先表的白,可也是他先遗忘了他。

“哥,不管是哪家小姐,我都祝你们百年好合!”范若若看起来比范闲还要开心,笑容灿烂到闪了日光。

“谢谢。”范闲内心又叹了口气,拿起笔准备继续写《红楼梦》——范思辙催得紧,每次送饭时都要旁敲侧击的询问一番。

见哥哥开始写书了,范若若便满心欢喜的坐到一旁帮忙磨墨,范闲写好一张她便能读一张,用对方的话来说是VIP读者。

她将读完的纸张按情节发展一页页摞好,却发现其中夹杂了张别的内容,读起来不像诗,也不像小说。

“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?”她读出了声。

“我给你瘦落的街道,绝望的落日,荒郊的月亮。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。我给你我已死去的先辈,人们用大理石纪念他们的幽灵。我给你我写的书中所能包含的一切悟力、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或幽默。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。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——不营字造句,不和梦想交易,不被时间、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。我给你,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。我给你对自己的解释,关于你自己的理论,你自己的真实而惊人的消息。我给你我的寂寞、我的黑暗、我心的饥渴;我试图用困惑、危险、失败来打动你。[iii]

“哥,这是什么?”

“是首诗,博尔赫斯写的,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。”


TBC

[i] 改编自剧版庆余年原话

[ii] 改编自庆余年原书梗

[iii] 博尔赫斯《献给贝阿特丽斯•比维洛尼•韦伯斯特•德布尔里奇》,全诗有删减。

**************

后记:稍微改了下剧里的设定——假设小范大人在去北齐前便把婚给退了。要不退个婚需要牵扯的内容太多了,而且小范大人感觉怎么写怎么渣……

下一章陛下三人组就算正式出场了,虽迟但到~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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